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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冰冷的消毒水味，混合着亲人们压抑的啜泣声，构成了医院走廊里令人窒息的空气。我叫李静，此刻，我正无力地靠在ICU病房外的墙上，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病危通知书。就在半小时前，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，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告诉我，我父亲的心脏搭桥手术，一定要马上进行。

　　“李女士，你父亲的情况非常危急，主动脉夹层撕裂，就像一颗定时炸弹。”医生的声音很平静，却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心上，“手术一定要马上做，不能再拖了。你去准备一下，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各种康复治疗，至少需要先交十万块钱现金作为押金。”

　　十万块，现金。这六个字，像六座大山，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族，月薪五千，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，勉强维持着自己和父亲的生活。父亲退休后，身体一直不好，这次突发重病，更是掏空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。

　　时间就是生命。我没时间去悲伤，没时间去犹豫。我疯了一样地冲回家，翻出了父亲那本存了半辈子、已经有些卷边的存折。上面那个鲜红的数字——十万零八百三十二块，是父亲一辈子的血汗，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机。

　　我抓起存折和身份证，心急如焚地赶到市中心最大的那家银行。因为是大额取款，我被大堂经理引导至二楼的VIP窗口。我至今还记得，在我上楼的时候，一楼大堂里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，正因为几块钱的跨行取款手续费，和一位经理模样的人争执着。

　　“银行有银行的规定，不是菜市场，不能讨价还价。”那位王经理，戴着金丝眼镜，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，那高高在上的、不容置喙的姿态，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极其深刻的初步印象。

　　当时的我，并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。我所有的注意力，都集中在了即将到手的、父亲的救命钱上。VIP窗口的柜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，看起来彬彬有礼。我将存折和证件递进去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：“你好，我……我要取十万块钱，急用，全部要现金。”

　　柜员接过存折，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，然后从身后的钞箱里，取出了厚厚的一沓钱。点钞机“哗啦啦”地响着，那声音，在此刻的我听来，是全世界最动听的音乐。钱清点完毕，她用银行专用的封条，将十沓钞票仔细地捆好，放入一个牛皮纸袋，从窗口递了出来。

　　我当时心系病危的父亲，哪里有心思去一张张地点验。我只是隔着牛皮纸袋，大致摸了摸那十捆钞票的厚度，确认了捆数无误，便在取款单上匆匆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　　“谢谢，谢谢你！”我抓起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，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，转身就朝银行大门冲去。我跑得太快，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，自然也没看到，在我转身后，那位VIP柜员脸上，闪过了一丝极其不自然的、慌乱的神情。

　　我抱着那个牛皮纸袋，一路狂奔回医院。风在耳边呼啸，我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和紧张的情绪，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我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钱，是父亲跳动的心脏，是他的下半生。

　　“来了来了！钱我拿来了！”我气喘吁吁地冲到住院部的缴费窗口，将整个牛皮纸袋都塞了进去，对着里面那个收费员大姐喊道，“缴费！302床，的，十万块！”

　　收费员大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，她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，然后熟练地拉开牛皮纸袋的封口，拿出那十捆用银行封条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。她随手撕开其中一捆的封条，将那一沓散发着墨香的钞票，整齐地放入了点钞机。

　　我的心，也随着那声音，一点点地落回了肚子里。太好了，赶上了，父亲有救了。

　　可就在这时，“滴——滴——滴——”一阵刺耳的、急促的警报声，丝毫没有征兆地划破了缴费大厅的嘈杂。点钞机猛地停了下来，液晶屏上，几个鲜红的大字，像鬼魅一样闪烁着：“发现疑似伪钞，请注意！”

　　收费员大姐的脸色，瞬间变了。她皱起眉头，从机器的出钞口，抽出那沓被拒绝的钱，又从牛皮纸袋里，拿出新的一捆，重新放了进去。

　　“小姑娘，”收费员大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，她将那两捆钱从窗口推了出来，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，“你这钱……有问题啊，我们这里收不了。”

　　“什么？什么叫钱有问题？”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，声音都在发抖，“不可能！这……这是我刚从银行取出来的！怎会是有问题？是不是你们的机器坏了？”

　　“机器坏了？”收费员大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，“我们医院的设备，每天开机都要自检，怎会是坏？你自己看看吧！”

　　说着，她将整个牛皮纸袋都推了出来。我颤抖着手，从中抽出一张，凑到眼前仔细地看。那熟悉的红色纸张，那伟人的头像，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。可当我用手指去触摸那凹凸的纹路时，却感觉到一种异样的、死板的平滑。

　　这句话，像一道晴天霹雳，将我整个人都劈得外焦里嫩。我瞬间就懵了，大脑一片空白，完全没有办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、毁灭性的信息。

　　周围排队缴费的人，慢慢的开始不耐烦地催促，并且向我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，有好奇，有同情，但更多的是鄙夷和怀疑。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，羞辱、恐慌、愤怒、绝望……各种情绪像决堤的洪水，瞬间将我淹没。

　　我抱着那个牛起纸袋，踉踉跄跄地跑出缴费大厅，跑到医院院子里的一个角落。我发疯似的把所有的钱都倒了出来，一张一张地检查。那手感，那颜色，在那一刻，在我这个外行人眼里，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。

　　可当我冷静下来，借着阳光，仔细去看那金属线，去看那水印时，我心中的侥幸，被一点点击得粉碎。那些金属线，像是用银色的笔画上去的；那些水印，模糊不清，毫无立体感。

　　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家银行的。我只记得，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，抱着那袋“废纸”，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，重新站在了那扇金碧辉煌的玻璃门前。

　　我发疯似的冲了进去，找到了刚才那个VIP窗口，将那十捆假钞，重重地砸在防弹玻璃上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。

　　“为什么？你告诉我为什么！”我指着那些钱，对着里面那个年轻的柜员嘶吼道，“为什么给我假钞？那是我爸的救命钱！”

　　那个柜员被我吓得脸色惨白，连连摆手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：“不……不是我！我不知道！我给您的钱都是真的！都是过了机器的！”

　　我的嘶吼声，很快就引来了大堂经理——就是我上楼时看到的那位王经理。他依旧是那副西装革履、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，慢悠悠地踱步过来，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。

　　他听完我的哭诉，只是轻蔑地一笑，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屑和嘲弄。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块提示牌，一字一顿地，用一种教训的口吻对我说道：“女士，看到没有？我们银行的规定是‘钱款当面点清，离柜概不负责’。”

　　“你取钱的时候，自己已经签字确认过了。”他双手抱在胸前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，“现在你跑回来说钱是假的，谁能证明，这不是你中途自己调了包，然后想回来讹我们银行一笔呢？”

　　“我没有！”我指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牛皮纸袋和上面的银行封条，试图证明钱没有被动过，“袋子是你们的，封条也是你们的，都还好好的！”

　　“封条？”王经理发出一声嗤笑，仿佛在看一个三岁的孩子，“小姑娘，你太天真了。现在这年头，什么骗术没有？一个封条而已，谁知道你有没有很好的方法打开再重新封上？这种江湖骗术，我见得多了。”

　　他的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把刀子，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。我试图向他解释，我哭着告诉他，我父亲躺在医院里，等着这笔钱做手术，再晚就来不及了。

　　可我的哀求，换来的，只是他脸上更加浓重的不耐烦和厌恶。“女士，我再说一遍，每天来我们银行说家里有困难的人多了去了，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，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做？”他对着旁边的保安使了个眼色，“你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，影响我们正常营业，我就只能叫保安请你出去了。”

　　我彻底绝望了。我拿出了手机，颤抖着拨打了报警电话。可警察来了之后，在听完双方的陈述，查看了我那没有一点证据的“一面之词”后，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。他们将此事定性为“经济纠纷”，建议我们双方协商解决，或者走法律程序。

　　最终，我被两个高大的保安，像拎小鸡一样，“请”出了银行的大门。我无力地瘫坐在银行门口冰冷的台阶上，手里紧紧地抱着那十万块假钞，感觉全世界都变成了灰色。医院的催款电话，一个接一个地打来，每一次铃声响起，都像是在催我的命。

　　巨大的绝望，让我停止了哭泣。我抬起头，看着银行那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招牌，看着玻璃门后，王经理那张志得意满的、傲慢的脸。

　　一股冰冷的、彻骨的愤怒，从我的心底，一点点地升腾起来。我的眼神，从最初的哀求、无助，逐渐变得像寒冬里结了冰的湖面，平静，但冰冷刺骨。

　　我从地上站了起来，擦干了脸上早已冰冷的泪痕。我整理了一下被保安推搡时弄乱的头发和衣服，脸上不再有任何慌乱和无助的表情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、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。

　　银行里所有的人，都认得我这个刚刚被“请”出去的“疯女人”。看到我又回来了，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，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，有同情，有好奇，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。

　　王经理正站在大堂中央，指挥着工作。看到我，他先是一愣，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、浓浓的讥笑，那眼神仿佛在说：“怎么？还不死心？还想来闹？”

　　我径直走到了大厅另一侧，一个普通的存款窗口前。那里正排着长长的队伍，我默默地，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，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储户。

　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我可以感觉到，整个大厅里，至少有一半的目光，都若有若无地停留在我身上。王经理更是双手抱胸，靠在一根柱子上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，想看看我到底要耍什么新的花样。

　　我平静地走到窗口前，将那个装满了假钞的牛皮纸袋，放在了柜台上。我拉开拉链，将那十捆用银行封条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，全部拿了出来，看都没看一眼，直接推向了窗口里那个一脸疑惑的柜员。

　　我抬起头，迎着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，也迎着王经理那充满讥讽的眼神，清晰而冷静地，一字一顿地，说出了五个字：